雾知夏怀里揣着四千三百多两银票去逛街,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竟然是这般壕人。
上了马车之后,雾知惠喜滋滋地对她说,“大姐姐,我昨日夜里向母亲讨要了一百两银票,一会儿大姐姐想要什么,都算在我头上。”
紫薇坐在马车一角,目光深深地朝雾知惠看了一眼。
她越发把怀里的钱袋捂得紧紧的,方才,她说要把银票送回倚照院收着,大姑娘却说不必了,怕时间来不及,万一又让二姑娘等着了不好,现在好了,四千多两银票啊,万一被人抢了,她哭都来不及了。
马车从东角门出,慢慢地走远了。
从照壁后面转出一道身影,身量娇小,粉面含怒,她目光凶狠地看着空荡荡的仪门门口,唇瓣被牙齿咬出血来,
“哼,大姐姐也太偏心了,平平都是姐妹,大姐姐什么时候把我这个三妹妹放在心上过?”
青衣丫鬟低声道,“三姑娘,这怨不得大姑娘,二姑娘也太会巴结人,昨日在老太太跟前,二姑娘都快把大姑娘捧成神了。”
“别看她平常一副清高自持的样子,还不是个贱胚,把大姐姐巴结得这么紧,不就是看到大姐姐得宫里喜欢。”
“三姑娘小声些,被人听到就不好了。明日,停了一个月的闺学里就要开课了,以后,二姑娘想和大姑娘出门都出不成了,姑娘且忍这一天。”
想到先生这次回乡之前,布置的作业,雾知倩眼睛一亮,让雾知惠这般得意,明日,有她哭。
雾家的马车到了州桥街,就行得非常缓慢了。
今日天气好,出门逛街的人很多。
街上玩杂耍的,卖糖葫芦的,挑货郎担的……看得雾知夏姐妹俩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,耳边吆喝声、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,嘈杂喧嚣,带着十足的烟火气息,与记忆在骨子里的那份冷宫的清冷,相去甚远,令雾知夏恍然若梦。
“大姐姐,那边有一家书店,我们过去瞧瞧!”
雾知惠牵着雾知夏的手,两人进了街边的一家名叫“集贤堂”的书坊,门口摆着一张大桌子,掌柜的不在桌子后面,里面的书架间传来争吵声。
“你说你这部《抱朴子内篇》是前朝的刻印本,要二十两银子,你有什么证据?”
雾知夏一听《抱朴子内篇》五个字,便驻足。
这本书乃是一部道家经典,为道家老祖宗葛洪所作,虽然诸多道家炼丹方面的理论,但医道本就不分家。
雾知夏手上有一部《抱朴子内篇》手抄本,是王家老祖宗默下来的版本。其中有一句,她一直觉得有点问题,如果有不同版本的书,便可以核对一遍正误。
“公子,众所周知,前朝京城南迁之后,荣六郎书铺以专刻经史书籍闻名,其刻印发行的《抱朴子内篇》书后印有‘牌记文字:旧日东京大相国寺东荣六郎家,见寄居临安府中瓦南街东,开印输经史书籍铺。今将京师旧本抱朴子内篇校正刊行,的无一字差讹。请四方收书好事君子,幸赐藻鉴。这部是刻印在绍兴壬申岁六月旦日。”
这一点,对于爱书的人来说,都知道。荣六郎书铺在前朝大名鼎鼎,南迁之后,壬申岁六月旦日一把火把书铺烧了个精光,虽然抢救出来了一些书,但寥寥无几,若这部《抱朴子内篇》果然是是幸存的话,二十两银子的确也值了。
“掌柜的说众所周知,这事儿小爷怎么不知道?”
说话的人慢条斯理,雾知夏甚至能想象到这人,大冷天里兴许还摇着一柄折扇在说这话,能把人气死。
果然,掌柜的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,可见被气着了。
“你就说吧,这部医书上,有没有那种可以把一种很香的香料,变得很臭的法子?”
雾知夏的心咯噔了一下,理智让她应该现在就赶紧出门离开,不让里头的人发现自己来过。可是,好奇心让她忍不住想知道,这人是谁啊?
若不是自己闯进来的,她都要怀疑,这是一个专门等着她的局。
“这个,公子说笑了,小的虽然卖书,平日里不爱看书,看看话本子还行,这种医书,小的可看不懂。”掌柜的赔笑道。
“敢情说半天,你是在骗我买下?我又不是大夫,我买这医书做什么?”
掌柜的心里骂人了,分明是这位公子进门就问,他这里有没有医书,有的话拿出来看看,越有年头的越好,他才把这本镇店之宝拿出来,原以为还能挣个大钱。
“小的愿瞧着公子是个读书人,不是有句话说,不成良相便为良医吗?”
“那是王家的人说的,小爷可没这志向。”
声音透着一股子熟悉的味道,越是熟悉,雾知夏越是应当早点离开,不能让里头的人出来看到自己。她朝二妹妹打着手势,正转身朝门口走去,里头的人已经一脚迈出门外,喊道,“雾大姑娘!”
雾知夏全身一阵僵硬,她就知道是这人。
“怎么,一日不见雾大姑娘不认识本王了吗?”
雾知夏只好缓缓地转过头来,朝萧勋道,“郡王爷,好巧啊!”
“不巧!本王是来买医书的,听闻王家世代出名医,想必雾大姑娘应当也略通医理,不知有没有听说过,有些香经过调制之后,会不会变得很臭?”
萧勋穿着一身蓝底如意云寸蟒织锦缎长袍,因未及弱冠,一头鸦羽黑的头发用一根亮紫色的缎带束起,甩在脑后,少年意气风发,如夏日旭阳,灼灼逼人。
雾知夏对着这张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脸,却无论如何都生不起欢喜来,目光朝萧勋的腰际扫了一眼,有点可惜,这人不爱佩戴香囊。
萧勋很应景地,也很夸张地在自己的腰上摸了一把,捏了一下悬着的汉玉,眉眼含笑,似乎在说,可惜了!
“还有这等奇事?”雾知夏惊讶地问道,她有点牙疼。
“是啊,是啊!”永新伯世子徐良一身月白色锦袍,摇着折扇从里面走出来,雾知夏两姐妹蒙着面纱,他也不好奇二人是谁,自顾自地说道,“两位姑娘不知道,昨日宫里出了一件奇事,四皇子殿下好好的香囊里面被人动了手脚,熏香居然变臭了,污了皇上的龙鼻。”
雾知夏瞳孔瞬间放大震惊地看向萧勋,微微眯眼,眼中神色危险,这不可能,她计算得非常精准,不可能留下痕迹。除非……,难道说,她动手的时候被萧勋发现了,萧勋通风报信了?
看到萧勋似笑非笑的一双凤眼,雾知夏的脊背上突然窜起了一股凉意,她上当了。
这人,一叶落而知秋至,自己的反应落在他的眼里,已经不打自招了。
好厉害的算计,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,只是稍微诱导一下,她和徐良便成为了他盘中的棋子,自发地按照他的意图,对弈了一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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